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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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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蒂塔的父亲是个名人,这是她的生活中最重要的、绕不过去的一个事实。她是杰西·杰克逊 [7] 牧师的长女。杰克逊牧师是一位极具号召力的浸礼会牧师,也是一位影响力与日俱增的政治领袖。他与马丁·路德·金曾是亲密的战友,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因创立了一个名为“ph行动”的政治组织而享誉全国,那是一个为非洲裔美国人中的弱势群体代言的机构。我们上高中的时候,杰克逊牧师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名人,他富有魅力,人脉广泛,非常活跃。他在全美国发表巡回演讲,号召黑人甩掉贫民窟的典型负面形象,要求获得被长久剥夺的政治权利,因而赢得了一大批支持者。他号召黑人团结一致,自强不息。“毒品让人堕落!希望使人奋进!”他这样对听众说。他要学生写保证书,晚上不看电视,做两小时家庭作业。他要求家长承诺关注孩子的学业。他抵制在许多非洲裔美国人社区蔓延的失败感,敦促人们停止自哀自怜,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呐喊道:“有谁是因为太穷,而不能晚上把电视关掉两个小时的!”

在桑蒂塔家玩儿是令人兴奋的体验。那里很宽敞,她家里兄弟姐妹共有五人,有点吵闹,房间里满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笨重家具和古董玻璃器皿,它们都是桑蒂塔的母亲杰奎琳的收藏品。我称呼杰奎琳为杰克逊夫人,她豁达健谈,笑声爽朗。她穿着彩色波纹的衣服,在餐厅里一张巨大的桌子上招待客人。大部分客人都属于她称之为“运动”中的人,其中包括商界领袖、政界人士、诗人以及一些名人,其中包括歌手和运动员。

当杰克逊牧师在家的时候,房子里就会涌动着一股不一样的能量。惯例被抛在一边,晚餐时间的谈话会持续到深夜,顾问们来了又走,计划需要不断调整。这里不像我在欧几里得大道的家—生活井然有序,没有什么预料之外的事,我父母关注的就是让家人幸福,获取成功。而杰克逊一家参与的似乎是某种更庞大、更复杂,也更有影响力的事业。他们的活动是外向型的,他们的群体很大,他们的使命很重要。桑蒂塔和她的弟弟妹妹从小在参政的氛围里长大,他们知道抵制什么以及怎样抵制;他们为父亲的事业游行抗议,他们和他一起出差,访问以色列、古巴、纽约和亚特兰大等地;他们曾经站在人群前的台上,学着适应有一个身为公众人物的父亲,而且还是一个黑人父亲,所需要承受的焦虑和争议。杰克逊牧师身边有保镖,他们身形彪悍、一言不发,跟着他一起出行。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生命安全曾多次遭到威胁。

桑蒂塔爱她的父亲,为他的工作感到骄傲,但她也在努力过自己的生活。我们两个人都赞成加强“全美黑人青少年的人格教育”的提议,但我们也会疯狂地跑到水塔商厦抢购促销中的盖世威运动鞋。我们两个经常搭车或借车兜风。因为我家只有一辆车,父母都要上班,所以更多时候我们会用杰克逊家的车。杰克逊夫人有两辆车— 一辆镶有木板的旅行车和一辆小型跑车。有时,我们会搭乘出入杰克逊家的工作人员还有访客的车,但这样我们会失去主导权。那成为我早年无意中获得的关于政治生活的经验:日程和计划随时都会变。即使站在旋涡的最边缘,你依然能感受到它带来的眩晕感。因为她父亲的原因造成的时间延误—会议延长或是飞机还在机场盘旋,或者临时要去拜访好几个地方,不得不绕道,所以桑蒂塔和我经常需要耐心等待。比如,我们原本以为会坐车从学校回家或去商场,结果却到了西城的一个政治集会地,或者在位于海德公园的“ph行动”总部耽搁好几个小时。

有一天,我们被拉到了巴德·毕利肯日游行中,身边是一群杰西·杰克逊的支持者。这个游行是以很久之前一个报纸专栏虚构的人物命名的,是芝加哥南城最盛大的传统节日之一,于每年8月举行。游行活动中有行进的乐队和彩车,沿着马丁·路德·金大道绵延大约两英里,通过非洲裔美国人社区的腹地。那里一度被称为“黑人地带”,后来更名为布朗兹维尔 [8] 。巴德·毕利肯日游行从1929年开始举办,活动都是围绕非洲裔美国人的尊严和骄傲。从过去一直到今天,如果你是社区领袖或政界人士,那在游行中露面并走完全程就是必须要做的。

我当时并不清楚,桑蒂塔父亲周围的旋涡已经开始越转越快。几年后,杰西·杰克逊正式参选美国总统,那也意味着我们上高中时,他已经在积极考虑这件事了。竞选需要筹款,还需要广结人脉。我现在明白了,总统竞选要求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投入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好的竞选活动还需要搭舞台、打基础这样的准备工作,又得多花好几年的时间。杰西·杰克逊计划在1984年参选总统,他是第二位参加竞选并开展了严肃的全国性活动的非洲裔美国人。第一位是女性国会议员雪莉·奇泽姆 [9] ,她在1972年参选总统,但未成功。我猜至少在那次游行的时候,这个想法已经出现在杰西·杰克逊的脑子里了。

我只知道,我并不喜欢在游行队伍里的感觉—烈日炎炎,身边都是气球和扬声器,还有长号和欢呼的人群。号角齐鸣很有趣,甚至令人兴奋,但是其中的某种东西,关于政治的那种,让我感到不适。首先,我是那种喜欢整洁、有条理、做事提前计划的人,而根据我的了解,政治生活是没什么条理性的。参加游行不是我计划中的事情。我记得桑蒂塔和我都没打算参加,我们是在最后时刻被拉进去的,可能是被她母亲或父亲,又或是运动里的某个人。那天我们计划好要做别的事情,结果中途被抓了个正着。但桑蒂塔是我的挚友,我也是个礼貌的孩子,大人让我做什么我大多时候是不会拒绝的,所以就去参加了。我加入巴德·毕利肯日游行的人群中,头上骄阳似火,再加上周围的喧闹声,感觉头晕目眩。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母亲看见我便大笑起来。

“我刚刚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她说。

她在新闻里看到我和桑蒂塔在一起,在游行队伍中挥着手、微笑着走过。我猜,她之所以大笑,是因为看出了我的不自在,猜出我可能是被硬拉过去而非自愿参加的。

转眼到了申请大学的时候,桑蒂塔和我不约而同地都想上东海岸的学校。她先尝试了哈佛大学,但那儿的录取官直言不讳地盘问她对父亲政见的看法,而她只想凭自己的实力被录取,这让她很灰心。我找了个周末去普林斯顿大学看望克雷格,他的生活似乎已经找到了一个良性的节奏—打篮球、上课,在一个为少数族裔学生服务的校园中心休闲娱乐。普林斯顿大学的校园很大很漂亮,是一所到处爬满了常青藤的常青藤名校,克雷格的朋友看起来人都很好。我没有多想其他的。我的直系亲属中有大学直接经验的人不多,所以也没什么要争论或是探明的。就像以往一样,我认为克雷格喜欢的,我也会喜欢;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于是,普林斯顿大学成了我的择校首选。

在惠特尼·扬高中刚上高四年级 [10] 时,我与学校指派的一位大学申请顾问有过一次会面。这种会面是学校安排的。

关于那位顾问,我没有太多要说的,因为我刻意而且很迅速地将这段经历从记忆中抹掉了。我不记得她的年龄、种族还有那天她看我的眼神。我出现在她办公室的门口时,自信满满,因为我将以班里排名前百分之十的优异成绩从惠特尼·扬高中毕业,我被选为了年级的财务总管,还进入了美国国家高中荣誉生会 [11] ,成功克服了高一刚入学时的战战兢兢和对自己的所有怀疑。我向她表示想在第二年秋天追随我哥哥进普林斯顿大学,不记得她是在我说这话之前还是之后看了我的成绩单。

事实上,在我们短暂的会面中,这位大学申请顾问可能跟我说过一些积极的有帮助的话,但是我一点儿都记不得了。且不论对错,我只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位女士说出的一句话。

“我不确定你是上普林斯顿的料儿。”她居高临下而敷衍地向我一笑。

她的判断快速而轻率,可能是基于我的在校成绩而得出这样的结论。我猜这是那位女士每天都在做,并且驾轻就熟的一件事—告诉高四年级的学生他们属于哪里、不属于哪里。我相信她认为自己给出的是现实的建议。我怀疑她之后不会再多想我们之间的谈话。

但是,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失败是一种感觉,很久后才会变成实际的结果。对我来说,这就是她种下的一粒种子,在我还没有尝试努力前,就暗示我会失败。她的意思是让我降低目标,而这和父母对我的教导正好相反。

如果我决定相信她,她的这番话将会彻底摧毁我的信心。不够优秀,不够优秀—这句话似乎又嗡嗡作响地回来了。

但是在惠特尼·扬的三年,和一些雄心勃勃的同学齐头并进,让我意识到我能做得更好。我不会让一个人的观点动摇我对自己的看法。我会调整方法,但是不会改变目标。我会申请普林斯顿大学和其他几所大学,但是不会再去寻求那位顾问的建议。如果要求助,我会选择一位真正了解我的人,那就是史密斯先生—我的副校长和邻居。他了解我的优点,也信任地把孩子教给我看管。他同意为我写一封推荐信。

在我的人生中,我很幸运地遇到了许多不同凡响、颇有建树的人,其中有世界领袖、发明家、音乐家、宇航员、运动员、教授、企业家、艺术家和作家,以及有开拓精神的医生和研究者。其中一些(尽管数量不多)是女性,一些(尽管数量也不多)是黑人或其他有色人种,一些人出身贫寒,还有的人在我们看来遭遇了重重磨难,但是他们在人生路上披荆斩棘,仿佛拥有世界上所有的优点。我了解到,他们所有人都遭受过质疑。有些人现在依然有众多激烈的批评者和反对者,数量多到能装满一个体育场。每当他们失误或犯错时,那些人就会大喊“我早说过你不行”。这种噪音不会消失,但我知道的那些成功的人都想出了办法应对,那就是依赖那些对他们有信心的人,并不懈地向目标挺进。

那天,我在离开那位大学申请顾问的办公室后,怒气冲天,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当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我会证明给你看。

后来我平静下来,开始着手准备。我从未认为申请大学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我要把精力集中在一点—要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信心。我在大学申请资料中将我的全部故事都写了进去。我没有假装自己聪明绝顶,能够轻而易举地融入普林斯顿大学爬满常青藤的校园。我写到父亲的多发性硬化症,家里没有几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承认我在努力爬得更高。就我的背景来说,努力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结果,我确实向那位大学申请顾问证明了自己,六七个月后,一封信出现在我在欧几里得大道家的邮箱里,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天晚上,父母和我特地从意大利嘉年华餐厅订了外卖比萨庆祝。我给克雷格打了电话,大喊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第二天,我敲开史密斯先生家的门,告诉他我被录取了,感谢他的帮助。但我后来并没有去找那位大学申请顾问,告诉她她错了,事实证明我是上普林斯顿大学的料儿。这么做对我们都没意义。说到底,我无须向她证明任何事。我只需要证明给自己看就好。

[1] 1加仑约等于38升。

[2] “跨区校车接送制度”,美国为了消除种族隔离而推行的一项制度,通过校车运送学生跨区上学,使学校融合不同种族的学生。

[3] 传统黑人学院(historically bck lles),指的是那些在1964年之前建立的黑人学院,以招收非洲裔美国人为主,并且得到了教育部认可或协会认证。最早的传统黑人学院,重点在于培养教师、牧师和社区服务人士,后来逐渐转变为培养非洲裔的专业人才。人们熟知的杜波伊斯、马丁·路德·金、著名的记者和女权主义者艾达·韦尔斯、教育家和总统顾问布克·华盛顿等,都曾就读于传统黑人学院。

[4] 皆乐爆米花(garrett poprn),1949年创立,总店位于芝加哥,除了美国本土,目前中国香港、日本、新加坡、泰国曼谷都有分店。有人评论皆乐爆米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爆米花。

[5] 美国大学先修课程(advanced pcent),简称ap,适用于全球计划前往美国读本科的高中生,由美国大学理事会主办。该课程成绩可以抵扣成功申请美国大学的学生入学后相应课程的学分,是美国各大学录取学生的重要依据。

[6] 罗贝塔·弗莱克(roberta fck,1937— ),美国最伟大的黑人女歌手之一,在美国歌坛被奉为前辈级歌后。在20世纪70年代,她几乎家喻户晓,红遍全世界。

[7] 杰西·杰克逊(jesse jackn,1941─ ),美国著名的黑人运动领袖,继马丁·路德·金之后又一位具有超凡魅力的黑人民权领袖和演说家。

[8] 布朗兹维尔(bronzeville),直译为“青铜村庄”。

[9] 雪莉·奇泽姆(shirley chishol,1942— ),1969年,她代表纽约第十二个会议区域参加了竞选,并赢得选举,成为第一位女性非洲裔国会议员。在担任国会议员期间,雪莉赢得了许多民众尤其是女性的拥护。1972年1月25日,雪莉宣布自己将作为民主党候选人之一竞选美国总统,从而成为首位参选总统的非洲裔女性。

[10] 美国高中学制一般为四年制,即9~12年级,相当于中国的初三至高三。

[11] 美国国家高中荣誉生会(national honor ciety),简称nhs,是美国一个全国性的高中社团,意在表彰在学业成绩、领导才能、社区服务及道德品质方面均有突出表现的11~12年级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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