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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爱与性(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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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故事

阿琳娜·艾克巴尔

在我小时候,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比如说,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我非常想穿迷你裙,但不能穿,因为我父亲觉得穿迷你裙显得人不矜持,所以不让我穿。还有,我想学芭蕾,但是在巴基斯坦文化中,跳舞容易被跟卖淫联系在一起,所以他们也不让我跳舞。你还是个孩子时,这些事情跟天一样大。

在我妹妹和我快到青春期的时候,父亲对我们越管越严了。我12岁时,有一次,我正在放学路上,父亲突然开着车出现,要把我接走。他当时很生气,而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他读了我的日记,里面写,我喜欢上在公共汽车站经常遇见的一个男孩子。结果,18岁前,除了上学,他不让我出家门一步。我不仅不能跟朋友出去,正常生活的一点一滴,我都无法享受。

被人监管到这个程度,对亚洲女孩来说,也并非罕见。理性上,你可能会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我应该站起来反抗,但是实际上,很多时候,我们把这种被监管内化为一种责任感。在我们的文化里,有一个关于荣誉的概念,叫作“依扎特”(izaat),意思是,你不能为家庭带来耻辱。一个人做错事,等于给整个家庭或者家族都带来了耻辱。这对有的人来说很荒唐,但是这种概念从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内化于我们的心中,难以摆脱。

直到上大学,我才开始“脱轨而行”。我的整个社交生活都改变了。20世纪90年代,我在曼彻斯特,正好是“酸屋” (1) 俱乐部流行时代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参加了非法的仓库锐舞表演,还参与跟舞厅有关的其他事情。我从一个从来不出门的人,变成了利用废弃仓库开高科技电子舞曲派对的组织者。这个事情,我做了三四年。那个时候,我真是疯狂。我还能拿到法律学位,真是太幸运了。其实那几年我一直都在办派对。

有一次,父母到大学来看我,说给我找了一个相亲对象。我哭了,这时父亲居然让母亲不要逼我,因为我需要拿到学位。他说,我们别强迫她,让她读完书吧。所以其实,父亲还是会为了我站出来的。

23岁时,我遇见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正式伴侣。那个时候,我开始有了安定下来的想法,也更加有自信了。我通过朋友认识了莱恩。他跟我在同一座城市上学,上的是艺术学校。我们成了朋友,后来开始约会,变得难舍难分,最后一起搬到伦敦。

那段时光真的很美好。我们都刚二十出头,事业刚刚起步。我当时的工作非常具有挑战性,工作时长也很长,但是我非常喜欢那份工作;那个时候我还和最好的朋友住在一套很不错的公寓里。莱恩总是来我的公寓,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这里,后来我们就决定干脆搬到一起,另外找个地方住。人在那么年轻的时候,还没有过什么糟糕的经历,做决定时也就不那么紧张和小心翼翼。

那段时间,父母都不知道我有男朋友,更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如此正式、认真。我们曾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搬到一起之前,有很多事情我们都没有考虑到。后来,我们发现,实际情况跟我们想象的大不相同。我得在家里的电话上给父母的来电设一个特定铃声,这样他们打来时,莱恩就不会不小心接到电话。我们经常把窗帘都拉上,因为我常常害怕父母会突然造访。有几次,他们事先告知了来访安排,我们就把莱恩的东西全部暂时搬出公寓,那段时间他就借住在朋友家。幸运的是,他的东西并不多。又或者,我就撒谎说那些都是我的东西,但是通常很奇怪,因为我父亲会问,你怎么会有一台这么专业的摄像机——莱恩是摄像艺术家——这个时候我就会说谎,比如说我开始对摄像和电影感兴趣了。我撒了各种各样难以理解的谎。

还有恋爱中的情侣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对方的照片、你给对方写的小纸条什么的——所有这些东西,都要收起来。真的挺麻烦的。可我就这么隐瞒了七年。别人可能会想,这真是太疯狂了,你怎么能这么生活?但其实慢慢就习惯了,而且我一直过着这种生活。可以说,我基本上一直过着双重人生。

我已经非常习惯这样过活了,但是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即使去度假,我也会一直担忧父母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很多时候,我到了机场,就突然惊恐发作。天啊,我爸爸会不会突然出现在那里。我完全想象不到我父亲会对这件事做何反应,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跟我断绝父女关系——其实当时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还是说,更极端一点的——听起来确实很荒唐——雇人来追杀我。我觉得我父亲应该不会这么做,我应该是被媒体渲染的“荣誉谋杀 (2) ”影响了吧,但实际上“荣誉谋杀”发生的范围并不大。可是,对于它的恐惧无疑是存在的。

莱恩的父母完全无法理解这件事。他母亲喝醉时会跟我这么说:“这是因为你觉得你的父母会认为我儿子配不上你。”这根本不是事情的核心,但是她没有办法理解到这一层。我实在没有办法在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和把我的家庭搅得天翻地覆这两件事情之间达到一个平衡。还有,因为我是长女,这种特殊的责任感更加沉重。如果我做了什么让家庭蒙羞的事情,这种耻辱也会影响到我的弟弟妹妹。我很担心,如果我的反叛让父母知晓,他们对妹妹的管教就会更加严格,甚至强迫她跟某人结婚。所以我想,还是瞒着他们为好。

有趣的是,我妹妹最近才跟一个非我们文化里的男人订婚。虽然这件事让我父母很痛心,但是他们最终还是接受了。所以,我妹妹或许才是那个开创先河的人。

◇◆◇

在我二十多岁时,我父母让我跟一个人相亲,那可真是个灾难。当时的我正跟莱恩秘密同居,所以你也可以想象到他眼睁睁看着我参加完父母安排的相亲之后回到家,心情能有多么糟糕了。在那个时候,莱恩向我求婚了,因为他不希望我们再那个样子下去了。但是我想,25岁还是太年轻了,我还不想结婚。于是我回家了,跟这个安排好的相亲对象见面。天啊,真是太糟糕了。

最初,我故意穿得普普通通,把我自己弄得比平时看起来要蓬头垢面一些。我好几天没有细心打理头发。我想尽量把自己的外表弄得毫无吸引力。我穿一件粉红色卫衣,卫衣的手肘部位松松垮垮的,上面还有洞洞,加上一条丑丑的黑色长裤,再戴上一副旧眼镜框,看起来应该像个书呆子。弟弟也帮我的忙。他说:“其实你还可以把自己弄得更丑一点。”然后他帮着把我弄得丑上加丑。相亲对象一家人全家出动,到了我们家——在我们的文化里,相亲不光是相亲男女见面,相亲就是两家人见面。

这家人一到,我母亲就闹了笑话。来的人里面有一个年轻男人,还有一个年长一点的男人,年长男人有点谢顶,那种中年男人的发型。我母亲很自然地认为那个年轻一点的男人是我的相亲对象。她说,很高兴跟您见面。然后那家人说,不,是这位呢,是梳着中年头的这位年长的。我妈妈看起来吓坏了。这场会面居然能从糟糕变为糟透,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这个人完全没有任何社交能力。他快四十岁了,还跟父母住在一起,而我早已过上另外一种人生。我不可能跟这样的人结婚。

为这段相亲钉上最后一枚棺材钉的,是这家人开始谈论起工作的事。对方是特别传统的家庭。对方的父亲说:“好吧,很明显,他们结婚后,阿琳娜就不能工作了,她要在家里做家庭主妇。”我父亲非常生气。他说:“我这么多年让女儿接受好的教育,一直到她考上大学,不是要让她放弃工作然后当家庭主妇的。”所以父亲又一次为我站了出来,并且还让他们马上离开。

从那时候起,他们没有再提过相亲这件事。而我也和莱恩分手了。我们在一起好多年,但是这段关系最后也走向穷途末路了……我们分开有很多原因。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年轻,而这段关系的命运就是这样。还有一个原因当然是我们在一起时,得一直这样过着双重生活。

我的父母偶尔会嘀咕几句,但我现在已经38岁,他们意识到我不太可能通过传统方式来找到对象了。所以现在这件事好像也不那么重要。

他们从来不知道我谈过恋爱。他们真的以为我没谈过恋爱。他们只是觉得我可能是太投入工作,一点都不想谈恋爱,或者我太挑剔什么的。在他们看来,我可能会孤独终老,没有家庭。实际上,我觉得我母亲有可能会对这一点感到非常不高兴,但是在过去的这几年里,她也变了很多。她不在乎我最后跟谁在一起。她只是希望我有人相伴,并且生活愉快。

我的父亲嘛,我觉得比起跟非我们文化里的人在一起,他更愿意看到我孤独一人。如果我也和非我们文化里的人结婚,他就有两个女儿嫁给了非我们文化里的人,他在社群里面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他说,很多人都不跟他说话了。他觉得在社群里丢脸了。对他来说,陌生人的想法比他孩子的幸福还重要。这一点真让人很难为他辩解,同样也让我对他的尊敬少了几分。

◇◆◇

在伦敦生活,情况会好一些。如果生活在小一些的环境里,情况会十分糟糕。对我来说,住在伦敦,就相当于隐姓埋名。在这里,混血夫妇也不会引人侧目。如果不是在伦敦,就总会有人盯着我看。

不管什么时候,我要是觉得自己过得很艰难,就会想,其实情况也有可能比现在更糟。对伦敦的一些女孩来说,生活在小社群里,情况会更糟糕。还有些女孩子争取属于自己的生活,比我们更为艰难,因为她们的社群关系紧密聚集在她们周围。阶级和受教育程度也会让情况大有不同,因为这些因素会让你的争取方式变得不同。但是让人震动的是,我有过这么多机会,比这些女孩都年长,也还是过着双重生活。所以你可以想象到,别的没有我这样的机会的人的情况应该要比我糟糕十倍。

英国公民、亚洲人、女性、跨种族恋爱——这几个标签似乎真的无法相容。这类故事似乎总是以悲剧结尾。但实际情况也不全是悲剧。我们中的很多人都会去争取。这样的争取要很小心,但我们都努力协调,以期达到一种双赢的局面——既拥有家庭,也跟心仪的伴侣在一起。我仍然认为这对我来说是可能的。我确实希望如此。

我现在有一个新的男朋友,我们准备搬到一起住。这让我感觉兴奋。我们在伦敦相识、相爱。这种感觉很不一样。我在这里能感到一种自由。我不再被监视的眼睛追着跑,也可以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过自己的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拥有各种各样故事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找到了自己。我可以给我的伴侣展示我的巴基斯坦文化中最好的部分,比如食物、电影和音乐。他可以通过这些来了解那些塑造了我的文化。现在,我感到情况已经不一样了,应该是因为我年纪更长了吧。现在的我可以想象到自己回家,然后对父母说,看,我找到我的男人了。他不是我们文化里的人,但是他相貌堂堂,是个好人,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我的意思是,我还是不想让父母发现,但如果他们真的发现,也不再是世界末日。不过,想到这层,还是让我感到生气,因为很多人都不必被迫去做这样的选择。如果你是个亚洲男孩,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没有人会对你评头论足。但我是一个女孩,我们的文化对我们在这方面的表现有所期待。这真是太不公平了。相当不公平。

我不想失去家人。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这将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但我会选择跟伴侣在一起。我感觉我的人生已经走上正轨了,而我值得在自己的生命里得到一些幸福。

在国会山上相遇的情侣

彼得·戴维和米兰·塞尔吉

米兰: 你如果独身一人,伦敦对你来说有可能很恐怖。我在十二年前来到这里,开了一家小公司。但我没有通过工作的关系认识到任何人,反而在一天散步时,遇到了他。

彼得: 我们相遇在十年前的8月14日,下午三点半的国会山上。我远远地看到她的时候,正在遛狗。我们四目相接,对彼此微笑了。

米兰: 微笑之后,我完全不知所措,憋出一句“你好”。他当时穿着一条短裤,没穿上衣。

彼得: 我们走着,然后同时停下来,回头看着对方,然后向着对方走过去。

米兰: 有的人会遇到他们的“白马王子”,而我的王子是牵着狗来见的我呀。

专业施虐者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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