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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城市供给者(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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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师

亚当·拜亚特

我们坐在他开的这家名叫“三合一”的餐馆里,很暖和,时间接近傍晚,人群在慢慢变少,四周安静得连茶勺放在茶碟上的声音都很清晰。外面,风呼啦啦地掠过克拉珀姆公园。厨师们忙着切猪肉,叮叮当当地整理餐具,一个个铜底小锅在荧光灯下闪耀。他一头短发,手掌上有文身,就在小拇指的底下——右手是一个“j”字,代表他的儿子杰克(jack),左手是一个“r”字,代表女儿萝西(rosie)。他喝咖啡得加很多糖,多到那些糖全部沉到杯底去了。我们这么聊着,整个过程中不断有人过来找他:一个员工想带两只野鸡回家;他的律师在饭后跟他道贺;一个厨师过来报告关于意式土豆球的什么新闻——他一件件地处理着这些事,感觉跟切蔬菜一样,切完一些,就拨到一边。他说话的时候做许多手势,那两个文身就在你眼前晃来晃去,j,r,r,j。

20世纪90年代,学徒制非常流行。有一天,母亲带我去参加招工开放日。会上聚集了很多人,特别是福特汽车、巴克莱银行之类的企业那里,有很多学生排队,而萨沃伊教育基金却在角落里无人问津。我拉着母亲,走过去对招工的人说,我想当厨师。他们说,好的,凯莱奇酒店和萨沃伊酒店 (1) 都招学徒。我母亲对我说,亚当啊,女王都在凯莱奇酒店吃饭呢。我就说,行啊,那我去凯莱奇。事情就是这样。接下来的周一,我出现在凯莱奇,而那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

当时的我是一个很有街头智慧的男孩,为人很嚣张,虽然还没到太离谱的程度,但是也差不多了。我先走到主厨的办公室,他对我说,好,你先去换衣服吧,走到那边尽头的更衣室,找一个叫约翰的伙计,他会给你一件外套。我不知道的是,那天在凯莱奇工作的厨师可是有87个,排在这个大队末尾的才是我,第88号的新人。我走进更衣室,说,嗨,伙计,听说你这里要给我发工衣啊。他说,小子你听着,第一,我不是你的“伙计”;第二,如果明天你没有把工衣洗好熨好交还回来,我会杀了你。那一刻起,我这一天就开始往越来越不好的方向发展。他们把我带到后房,给了我六盒菠菜,让我把根掐掉,又给我演示怎么给它们过水过冰,然后放到机器里搅拌,做出一道晚宴用的糊状菠菜菜肴。到我做完搅拌这一步,再用细密的筛子把所有纤维过一次之后,我的工衣上已经盖满菠菜叶。我又想起把衣服给我的那个人,他的名字后面跟着的职位是:凯莱奇酒店资深行政副总厨。他是一个身高还不到16米、性格跋扈的埃塞克斯男人,大家一整天都在讨论他是怎么当上资深行政副总厨的;当然,除了讲他的八卦,他们一整天也都在折磨我。我在下午五点半做完该做的事,他们又让我清扫厨房,所以我又工作了一个半小时。

我可是早上九点半就开始工作了,所以到下午这时候,我已经累得像摊泥了。我一辈子都没试过一直站这么长时间。到八点,他们终于让我下班,我到家时已经九点。我一进门就哭了。我瘫在沙发上,对我父亲说,我做不到。这太可怕了,我讨厌这样的生活。我不喜欢坐那么长时间的地铁去上班。要知道,那时候我还跟父母一起住,每天都要从埃塞克斯到伦敦上班。父亲说,你要做让自己开心的事,但这份工作对你来说是一个好机会,到了明天你如果还是不想去,那肯定就真的不会去了,你好好想想吧。我当时不知如何是好,但临睡前,我还是设了闹钟,第二天闹钟一响,我醒过来,想着,好吧,我还是去。人生中会有很多个十字路口,而这个瞬间就是其中一个。我去上班了,接下来就在凯莱奇酒店工作了四年半。

那可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从那个时候到现在,我一直在做厨师。

◇◆◇

我在埃塞克斯长大,每次去伦敦西区,肯定是为了看圣诞节灯光,或是为了赴和奶奶五年一次的剧院之约。对我们来说,去西区是一件非常特别的事。但这份工作却改变了这个状况,我每天都要去西区。我回到家时,大家会问,那个地方怎么样啊?我会说,那里离这里也就16公里而已!自己去看看呗!他们都不敢去,说那里人太多、太疯狂,去了会被人捅死、杀死……天啊,拜托了!他们在埃塞克斯都已经与世隔绝了,真是与世隔绝。我妻子和我都很讨厌这种态度。她在金融城工作,而我在梅菲尔工作,我们都觉得这种态度真是超傻。这里有各种超棒的酒吧、好玩的夜店,可以看到最新的潮流——在这里能尽情释放自己的个性。在我们的家乡嘛,人们的生活一眼就看到头了:你可能会买一辆福特蒙迪欧,住在两居室的排房里,生两个小孩(或者六个),养一条狗,还有,你也会尽可能地申请政府福利补贴——对,诸如此类的。我们只是觉得,这种生活不适合我们。

但事实是,我从来没有怎么认真地看过西区。我看到那些车子,走过商店门口,但坦白说,我确实对它们不太留心。我走在邦德街上,也只是为了从a点走到b点而已,根本没有往商店窗口里面看——我一心只想找卖三明治的那个人,让他给我好好做一份,别坑我就行。这一路上我应该经过了宾利酒店,但我也没在乎这个事,满心都是我的鸡蛋三明治。那是唯一一样能让我撑过这一天的东西。后来,当我在广场餐厅 (2) 工作时,我的午餐是双份意式浓缩咖啡和一条玛氏巧克力棒。我在那里的一年半,都是拿这个当午餐;晚餐是肉饼和焗豆。所以如果连着工作四天,吃下肚子的所有东西就是:四杯双份意式浓缩、四条玛氏巧克力棒、四块肉饼还有一整罐焗豆。我一天天给别人端上餐桌的可是松露、龙虾、鹅肝酱、海鲂和大比目鱼啊。真是糟糕,这种生活真是糟糕。所以现在在我的餐馆里,到了吃饭时间,我都让伙计们坐下来一起吃饭。吃一顿正式的晚餐,每天都是如此。

◇◆◇

我看着伦敦的食物经历了三四个不同阶段的转变。二十一年前,当我刚开始做厨师时,所有餐馆送上来的都是古法炮制的经典食物。我一直做的都是高端的餐饮烹饪,从来没有经手过中端市场的食品,更别说采购廉价半成品食材、进行加工之后直接端上餐桌的酒吧食物。从来没做过。我一开始做的食物都比较经典:白葡萄酒焗鳎目鱼、威灵顿牛肉等——这是所有人眼中奢侈级别的食物,自然也不是我在成长过程中会吃的食物。后来,一种新型的“经典食物”出现:准备过程更简化,需要用到的技巧更少,在餐碟上的展现也更简单。我们可以看到菜式中有越来越多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等地方带来的影响,不是吗?像西蒙·霍普金森 (3) 那些人,专门改造经典食物,把它们弄得更简单一些,让它们更适宜餐厅食用和销售,方法就是把那些太厚重的奶油去掉,然后靠健康简约感以及异域风情带来的新奇感打动消费者。后来,又有人专门对菜式进行小小的创新,比如把藏红花醋加进去,或者再加点更有趣的元素……那就是我喜欢的做法。我真喜欢那个年代啊。

那就是广场餐厅的开端了。在1996年到1998年,我们用鱼汤来调制烤海鲂鱼的配酱。那个时候这种做法非常聪明。现在,当然了,鱼酱已经不做了,大家开始做泡沫之类的顶部装饰——要预先煮烫,然后用冷藏法干燥,再风干变成碎屑,再重新补充水分变成……啊,真是疯狂。人们真是疯了。那个年代才是我最初爱上食物的时刻。我从那时开始爱上美食,并且一旦开始,这段爱恋好像就再也没有消逝。

不过在那之后,事情好像就变得有点怪了——人们把那个年代的经典食物拿来做一些特别有艺术感的创作,食物上面多了很多脆脆的、立体的东西,从各个角度看都不一样,摆盘的时候中间有一大沓东西,叠得高高的,摆盘变得比以前重要多了。有的傻蛋还喜欢把这些菜式专门放在餐馆菜单最前面的重点菜里,突然,食物都变成艺术展示了,真是糟糕。这种叠高高的风气刮了好一阵子,直到有一个聪明的家伙开始推行食物水浴还是什么东西,后来分子料理也出现了,我们就突然进入一个分子料理占据高端餐饮顶端的年代。这个时候我想,那些人真的只有半个脑子吧,一天到晚只懂得做创意的搬运工,把这些展示性的东西拿来凑凑,把分子料理的套路拿来用用,一会x,一会y和z,放到碟子里,端上餐桌——现在客似云来的餐馆都是这样的。就这么做的。

两天前,我跟一个年轻厨师聊天。他心情不好,我就带他去喝了点酒。他以前给某个特别厉害的主厨打过工。他告诉我,有一次,他跟这个主厨去上了一个电视节目,节目组安排他们当场吃掉自己做好的食物,他一点都不想吃。他说,我做饭不是为了自己吃的,我只做饭。但是做出来的东西自己都不吃,这怎么行!

我觉得这难以置信。食物又不是产品——它是一顿晚餐啊!你不是在做杯盘碗碟,你可是在给别人做晚餐啊。我感恩的是,我觉得我们正渐渐回到过去那种更诚恳的料理态度。在法国,食客们自己心里有一套规则,厨师们反而束手束脚。在英国,食客们自己心里没谱,所以厨师没有什么束缚。但是,英格兰的食物之根实际上就是面包烤肠和牧羊人馅饼——在这之上乱搞“创作”,创作只能变成笑料。

市场主任

大卫·史密斯

伦敦一共有六个批发市场,我负责其中的三个。大的那几个——卖鱼的比林斯盖特、卖肉的史密斯菲尔德,还有卖瓜果蔬菜的斯皮塔福德——现在挺难找,其中两个都处在有点边边角角的位置。史密斯菲尔德当然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个市场,因为它就在城市中心,还有两条大路从中穿过。当然了,首都这里还分布有大量的街市和零售市场,全伦敦大概共有180个。

他的办公室位于金融城——他拒绝驻扎在自己负责监督的三个市场中的任何一个,唯恐任何一个说他有偏私。他办公室里有水果的踪迹:角落里有两条快要变成褐色的香蕉。他的家庭不是那种在市场里面驻扎多年的传统贸易商;他是通过读《泰晤士报》的分类广告注意到这份工作的。

这些批发市场已经运营很久了。比林斯盖特现在位于金丝雀码头附近,已经运营了二十六年;虽然二十六年在历史长河中也只是小小的一瞬而已。它位于泰晤士河边,伦敦桥附近,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栋大楼:铜墙铁壁,玻璃贴身,非常硬朗——从维多利亚中期开始,就已经在那里了。但是大家都知道,其实在市场建起之前,很早就有一些人在那附近卖鱼。当市场搬迁的时候,考古学家来这里进行挖掘探索。他们找到很多罗马帝国以前的鱼骨残骸,也就是说,在两千年以前,就有人在这里做买卖鱼的交易。

在比林斯盖特,我们卖各种各样的鱼,差不多有150种。在一年中,你会看到鹦嘴鱼、罗非鱼,还有各种不同类型的鳊鱼。尖牙鲈是澳洲独有的,对虾是从泰国进口的,阿曼很大的一部分渔获也流入到这里。实际上,我想不到有哪个国家的哪个港口是不向比林斯盖特出口产品的。大量的吞拿鱼和剑鱼就更不在话下了。这些鱼一条就有大概100公斤重,都是非常大的鱼。只要有销售市场,就会有供应商来供给。有个人是专门卖生鳗鱼的。他把它们关在笼子里,然后整笼放在水里,保证一直有水通过;而他一打开那个笼子,这些鳗鱼就把头伸出来,好像想跟人说话一样。在过去的日子里,如果有一条成功逃脱了,它肯定就在码头那边溜走了,祝它好运!现在,鳗鱼很贵,所以大部分人会想办法把它们抓回来。

讲到史密斯菲尔德,那里从中世纪早期开始就设有市场。那是一个活牲口市场,活牲口市场直到维多利亚中期才往北搬到伊斯灵顿地段那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建了那些华丽的市场大厦,大厦到现在都还在运营。这些大厦美得令人窒息,里面的肉市也运营得非常好。十年多以前,我们在它身上砸了7,000万英镑,只是为了把它升级以达到欧盟卫生标准而已。那些在五十年前经常去这个市场的人现在可能会说,对啊,现在那里没意思、没个性了;这可能确实是实话,可是现在这里干净、卫生。我记得以前市场还用木地板,上面铺满锯屑,所有的东西都暴露在空气里,搬运工们用肩膀扛来半截动物尸体,嘴上还叼着一根烟。那时还没有我们今天所知的那种冷藏系统,但也没人出现过食物中毒之类的事情。那时可能不像现在这么干净、卫生,但总体来说还是健康的。

今天的史密斯菲尔德在商业运营方面已经有点落伍了,但是力量犹存啊。它卖上等质量的肉,前提是你得大批量购买。如果你想在收工之前在那里买不到一箱的鸡,或者只买一条羊腿,应该是办不到的。不过你在周五的清晨七点去赶趟儿,他们应该会愿意卖给你,赚点小钱。这种小交易有助于他们的现金流,也可以在周末前减少库存。在这里工作的人都穿着白大褂、连体工作服、白色靴子,戴着安全帽。开工时必须全身洁白无瑕,这是铁的规则。但如果你是负责切肉的人,血肯定会沾到衣服上,这是难免的,就连不直接接触动物的市场业主,到早上八点,身上也肯定沾了很多血。

斯皮塔福德在皇家特许状 (4) 之下,从1682年开始运营。1991年,它从伦敦金融城外搬到位于东伦敦的新大厦里。我们在斯皮塔福德的主厅里有115个摊档,超过一半都是由外国人运营。摊档租客们没有义务告诉我们他们的生意状况,但是每天光凭估算那些载重40吨的卡车的数量,就能知道我们每年卖的蔬果重量应该离70万吨不远了。这么多的蔬果,真是惊人啊。给个对比吧,我们一年在史密斯菲尔顿卖的肉大概是12万吨,在比林斯盖特卖出的鱼大概是22万吨。

大部分来斯皮塔福德采购的人都在运营饭店、咖啡馆,或者餐饮公司;而在一百多年前,在这里能看到的人种种类,肯定比现在少得多。但是商人的那种精神、那种幽默感,还有那种坚持不懈的态度,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们只是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而这个市场已经在这里存在几百年了,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守管传统的一分子罢了。这种认知一直存在,大家似乎都心知肚明。

你一定要来其中的一个市场看看,看了你就会明白。

新斯皮塔福德市场的商人

彼得·汤姆斯等人

新斯皮塔福德市场位于东伦敦的莱顿,占地125万平方米。在它庞大的棚屋底下,有115家卖蔬果花卉的批发供应商——这是伦敦最大的花果蔬菜市场。在清晨,这里塞满了货物,叉车的“哔哔”声充盈在空气中。我们站在伦敦的东端往别的地方看过去,天空布满淡淡的橙色。这里的人行道不甚忙碌,也没有凌晨的晃荡客在这里走过。假如有人在如此不适宜交际的时间恰恰出现在这块水泥地上,那毫无疑问,这个人一定是来采购大批蔬果的了。

我造访市场的头几次经历里,一次次地让自己陷入了危险。比如,在运送车道站太久,被人用强壮的手臂从叉车即将要行经的路上拉开。叉车走得很快,响着蜂鸣器,从一筐筐的黄瓜、偶尔出现的被压碎的西红柿旁边驶过;司机们顺着自己肩膀的方向往旁边看,有时候嘴里还嚼着一点菠萝。有一次,我带着一箱荔枝离开市场;另外一次,我又带着一箱葱回来,因为斯皮塔福德市场的那堆白葱,看起来像是用象牙做的。有时候我被某种特定的蔬菜吸引,然后,市场里所有的喧闹和嘈杂——正在倒车的叉车、买卖双方之间的叫价、鸟鸣、窗外的雨声,还有“心调频”电台大声而尖细刺耳的广播声——好像都消失了。我通常在那里停留一两个小时。

在一次访问中,我留意到有一个采购商在走廊里一直走来走去,一边观察,有时又喊喊价,手里拿着一张清单,在上面勾勾画画。他在那里起码走了好几个小时,一刻都没有休息。我去找他,想要问他问题;他摆摆手让我走开。我坚持要问,他才说,他从16岁就进入这个行业了。“要从事这个行当,你得把自己当成世界上最好的演员,”他说,“你得在准确的时间、准确地说对每一句话,分秒不差。”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彼得·汤姆斯;我问他,能不能偶尔跟着他走市场,他说:“当然了。只要你跟得上我的步伐。”

凌晨1点

乔治: 搞啥啊彼得,你现在多了个守门神吗?

彼得: 对啊。但是是我在照顾他。

(我们站在冷冰冰的存储层,整个市场的食物分类和储备都是在这里进行的。他得跑两层楼,货物都要运到楼下的停车场去。)

彼得: 克雷格,我们这里一晚上是这样运作的——咱们把订货都放在这些箱子里,然后装进卡车,卡车就往各地跑。

作者: 现在有多少辆卡车呢?

彼得: 55辆。

作者: 相当于伦敦每个地方都要覆盖……?

彼得: 实际上,我们的货物覆盖的区域要比伦敦城大。我们覆盖了整个25高速公路内的区域。今晚,大部分卡车都要派上用场。在周二和周四则用不到这么多卡车。来吧,跟我来。

(他穿着棕色的灯芯绒裤子,一件礼服衬衫外面套一件棕色卫衣,戴一副厚眼镜,脚上是黑色礼服鞋。今天早上他没有系皮带,所以一直在往上提裤子,又忙着把衬衫塞进裤子里。他走过冷藏层,走向他用来往返于市场和办公室之间的牛奶车 (5) 。)

彼得: 这就是我们在清晨做的事情。首先,我们会从楼上的电脑里拿到一张我们叫“歌单”的东西。那是一张很长的清单,上面会告诉我们有哪些货物已经出售。然后我们会把自己的库存清单拿出来,上面列出了我们在九点之前的实物存量是多少。明白吗?伊恩一般在午夜的时候来,把这两张单进行对比,看看卖掉了什么,库存还有多少。我们只是普通人,也没有会变魔法的水晶球,有时候就会出现售罄的情况,但是不打紧,这正是我运营的方式,这样才能保证货品都是新鲜的,也能保证达到营业额。另外一个雇员汤米会负责搞定货品短缺的情况。比如说,我们可能库存只有100箱西兰花,可是我们会卖到120箱,也就意味着我们出现了20箱的货品短缺——这就是汤米要去处理的状况了。我们现在就找汤米去。(我们跳上牛奶车,他又一次把衬衫塞进裤子里。)我们还有一辆牛奶车。小心头哈……啊这就是了。(他开着牛奶车,穿过整个停车场。凌晨的冷空气打在脸上,有点刺痛。抬头可以看到市场里的喧嚣混乱,还有叉车开来开去的景象,它们就像在跳芭蕾一样。)

作者: 那这些卡车要开到什么地方去呢?

彼得: 医院、学校、大学、饭店、夜店、养老院什么的。总之是25高速公路内的所有地方。

凌晨1点20分

(我们下了牛奶车。他走过摊档。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走动,跟不同的摊主打招呼。大部分摊主都站在货板上竖着的小台后算账。)

彼得: 好了,马克。果不其然,你打了我的算盘。

马克: 什么?

彼得: 你就是打了我的算盘,因为……

马克: 那给你便宜10便士。

彼得: 行吧。(他拉起我的手臂,带着我走开。)看吧,我说,“你打了我的算盘”。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但不管怎样,他心里肯定是打过我的主意的。即使在凌晨这个时候,也要寸步不让。好了,现在我们在这里等汤米来。

作者: 你每天晚上在这里,有没有一条固定路线?

彼得: 我是这样的:每一条道我都要走一遍。(他指向市场里的走道)每个摊档我都要看一下。人们不知道,但我是一直在看有没有哪个摊档的某种货物特别多。如果我发现他们有哪种货物特别多,就知道要怎么“下赌注”了,你懂我的意思吗?你好啊汤米,这是克雷格。他今天一整天都要跟着我们,看看我们是怎么工作的。(汤米点了点头。)

汤米: 蒙哥马利那边送来了各色彩椒。草莓——用来做果酱的那种——也都有了。

彼得: 好的,我还想价格再低20便士。

汤米: 他们本来就只要70了。我买到的都是上等货,是好东西。对了,我还想拿10箱法国豆子。

彼得: 得嘞。

(彼得慢慢走向一堆芦笋,而汤米给我解释他手里打印出来的清单。)

汤米: 这是一张小清单,看见了吗?这就是我的工作。司机可能在等着要一箱这个、一箱那个,我就负责跑来跑去,保证把货物都弄齐全了,卡车就能顺利开出。第一辆卡车在凌晨两点出发,所以你得集中注意力、保持警觉。卡车都走了之后,你就会拿到一张主要售出清单,然后重新开始。

彼得: 好了来吧。克雷格,这给你。(他把一箱东西放在我手里,然后指向牛奶车。)把这些芦笋放上去。很好,底下很干燥。闻起来也不错。有脆度。听到了吗?这种“咔嚓”的声音。这是秘鲁的芦笋。年中这个时候,芦笋全部来自南美。英国本土的收成季节已经结束了。蔬果嘛。都是有季节的。(他转向站在档台后面的摊档老板——)这不错啊,约翰。格价是多少?

约翰: 汤姆·米克斯?

彼得: 好,一会儿过来找你。

约翰: 行啊。

(那个老板,约翰,就走开了。彼得看着一堆西葫芦花,轻声而俏皮地说——)

彼得: 现在我这么想,克雷格……可能一会儿就有新鲜的货要送进来了,但是你看,现在他这里只有3箱。所以我要把这些西葫芦花藏起来。

作者: 你要把这些藏起来?

彼得: 现在藏起来,至少我就肯定有了这3箱,懂我的意思么?这样等新鲜的送进来后,我就把它们调换一下。

(他把那堆蔬菜藏到没人看见的地方,直起身子,又塞了塞衬衫,然后走了。)

彼得: 跟上啊。刚才我跟他们是在用暗语说话。我说:“格价是多少?”

作者: 啊,什么?

彼得: “格价”。你不是听到我说“格价是多少?”——那是把“价格”反着说,这样别人才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然后他回答我说,“汤姆·米克斯”,这是同韵俚语 (6) 。你猜“汤姆·米克斯”是什么?

作者: 6。

彼得: 对啦。这就是我们要设计这种语言的原因,这样我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他讲话,别人却不知道我们在讲什么。“地毯”(carpet)代表“3”(three)——这个用法可有历史了。在过去,当人们被关进牢里,要是他们的刑期是3个月(又或者是3年),他们牢房里就会被放上一块地毯,这个用法就是这么来的。“你怎么样,判了几年?”“哦,他们给了我一块地毯。”“天,真的吗?”就是这样。不是3个月就是3年,反正“地毯”代表“3”。“本·内文思”代表“7”,“内文思”(neves)就是“7”(seven)的倒写嘛。“斯吉尔特”(thgiet)是“8”“弗洛斯的(eight)的倒写。线”(ne)“扇贝(ckle)代表(flo&039;s le)代表“9”,”“10”。(bottle of be)代表“2”,(ten)“一瓶蓝色”(o)还有“亚里士多德”(aristotle)代表“1”(one)。“亚里士多德”也代表“瓶”(bottle)。这是双押韵。所有的蔬菜也有不同的代号。“芹菜”是“性奋菜”,因为很多年前人们以为芹菜可以激发性欲,是春药。所以他们就说,芹菜让人“性奋”,把“芹菜”叫作“性奋菜”了。“自发启动”(self starters)说的是“西红柿”(toator)说的是“马铃薯”(potatoes),“男童军”(boy sut)说的是“豆芽”(sprout),“汤姆和杰瑞”(to and jerry)说的是“樱桃”(cherry)。

作者: 你跟非英国人是不是会用别的语言交流呢?比如说跟土耳其人?

彼得: 对了,跟他们讲俚语肯定没人懂了,是伐?他们连英语都只是刚好明白而已。有个巴基斯坦人专门去学俚语,这样他才知道大家伙在说什么。(他指了指整个市场)这些人都是销售,他们都在想办法赚钱,越多越好。他们会想办法在我身上多赚钱,而我也会想办法从他们身上多赚钱。在生意场上,没有朋友。我们可能会聊聊足球,但是如果突然间要谈价钱,我们就马上转换到商业频道。我们在聊天的过程中,随时都可能来一句“多少钱?”。聊完以后,我们又会像朋友一样说话。所谓“生意场上无朋友”。现在,因为货不够,所以我们得在中途搞点进来。这就不能用平常的买卖方法。目前来说,我们有点任人摆布了。比如说,现在草莓不够,我们就得解决草莓的问题,要在开市之前买到。卖草莓的说,现在价格是155英镑。通常来说,我会等一等,过一会儿再回去问,丹尼,你剩下来的草莓怎么办呀?但现在我们货不足,所以得赶快把它们买下。他现在有点处于优势了。但是我保证,我晚点一定会赚回来的,用什么样的方式都好。

凌晨1点50分

彼得: 克雷格,拜托。打起精神来啊!你还好吗?好,现在,克雷格,你坐在这里,动动手闸吧。手闸,在这里……(牛奶车好像突然活过来一样。)来吧,咱们找汤米去。嗨,你好吗,戴夫?(牛奶车开过,他跟旁边的人打着招呼)嗨,马克!(牛奶车慢下来,他又喊一句。)这都是技巧,你知道吧。有时候我假装打电话,但是被识破过。就是一个老招了,我会跟摊档老板说,等等啊,我打电话给汤米,然后我把电话放到耳边说,怎么样啊,汤米?西兰花价钱如何啊?通常都奏效的,可是有一次我拿起来讲的时候,电话却突然响了!居然响了!(他注意到身边的芝麻菜。)我刚刚才意识到。这是芝麻菜,对吧?这个很短缺的,我现在得赶紧拿点,过一个小时就都没了。得找到汤米啊,因为我现在想把这些都买下来。看着点啊。

作者: 所以你会跟超市的人联系么?

彼得: 有时候吧。讽刺的是,有时候他们一搞促销,价格能比在这里批发的还便宜——搞笑吧。

作者: 那是不是说,其实你也可以跟超市拿货?

彼得: 我有时候的确会这么做。但只是买小东西,否则,我的顾客就会抱怨说,你的价格怎么是这样的?在乐购超市买的话只要50便士的东西,到你这里怎么还贵了呢?这些超市有强大的购买力,所以可以跳过我们,直接去货物源头拿货。(他留意到一些树莓。)好啊,英国树莓。露珠一样的英国树莓。来,伙计。(他递给我一小篮满得快溢出来的树莓,那是我见过的最新鲜的树莓。)这才是好东西啊。拿着了哈?真是好东西。在凌晨两点吃树莓的人可不多啊,克雷格。(他停下脚步,我们就站在那里吃了一会树莓。)

彼得: 你的朋友们一般应该在八点吃早餐吧,你现在可以跟他们说你在凌晨两点就吃了早餐,吃了点芝麻菜,还吃了点英国树莓。来,我告诉你接下来要干什么,克雷格。你先吃两分钟树莓吧。我现在上楼去找一下伊恩,问问他新的购买清单出来了没有。

(叉车从我们的身旁开过。被碾碎了的洋葱和芫荽的气味跟空气里的叉车的排气混到一起。我抬起靴子,把卡在靴底花纹里的樱桃核弄出来。市场在室内室外都有——在这个大棚室内,大家捧着热茶,靠着暖气;在室外,大家戴着无指手套,在一堆堆水果旁边忙活。)

凌晨2点05分

彼得: 看到那些人了吗?(他指向一些买客,他们正察看着一些水果。)他们都是摊档老板,持有店铺——都是土耳其人。现在这行业里面没有多少英国人了。英国人进入得晚了。

作者: 他们的摊档都在什么市场呢?

彼得: 克罗伊登的萨里街,还有西区的贝利克街。在北区路那边也有市场,不过那里的摊档老板一般会去考文特花园拿货。在斯特拉特福德有一条街市,现在还有些摊档呢。(我开动牛奶车。)小心啊。不过你开这个还挺稳的。

作者: 是新手的运气吧。

彼得: 你考虑考虑,你要是不当作家,可以随时来开牛奶车啊。不过,你毕竟是个生面孔,大家都会盯着你看。他们会以为你是警察。走吧,我们去看一下西葫芦车来了没有。现在要去见凯文。他是这个市场里最有经验的人,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你要想了解这个行业的一些事情,问他就对了。(我们走近一个大摊档。)凯文啊,你有没有新鲜的西葫芦花啊?

凯文: 没。

彼得: 没有?!撒谎啊你!

凯文: 真的!我忘记下单了!你刚才一问,我就想,完蛋!我完全忘了。

彼得: 行吧凯文,回头见。明天记得要订啊,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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