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2)
我们在冷清的州际公路上往北行驶,市区大楼的轮廓逐渐变大。每驶过一公里路,我就觉得神智又正常了些,主要还是因为马上就要到家了。
无论这是怎么回事,丹妮拉都会帮我厘清。
司机把车停在我的褐石别墅对面,我付清了车费。
我匆匆过街爬上门阶,从口袋掏出那串不属于我的钥匙。正试着找出能插进锁孔的钥匙时,我发现这不是我家的门。不对,这是我家的门,我住在这条街,信箱上也是我的门牌号码。可是门把手不对,木头材质太过优雅,而门上那铁制的哥特风铰链,似乎更适合出现在中世纪旅店。
我转动门锁。门往里打开。
不知哪里不对劲。非常、非常不对劲。
我踏入门槛,进到餐厅。
这不像我家的气味,闻起来只有淡淡的尘土味,似乎久无人住。灯暗着,不是只亮了几盏,而是全部没亮。
我关上门,在黑暗中摸索着,直到手掠过一个灯光开关。一盏鹿角吊灯照亮室内,灯下有一张极简风玻璃桌,不是我的,还有几把椅子,也不是我的。
我喊出声来:“有人吗?”
屋里安安静静。安静得令人作呕。
在我的家里,餐桌后方壁炉架上有一张大大的生活照,是丹妮拉、査理和我站在黄石国家公园的“灵感台”上拍的。
在这间房里,摆的是同一座峡谷的高对比黑白照,颇具艺术风格,但照片中没有人。
我继续往厨房走去,一进去,便有感应器开启嵌灯。
很豪华。昂贵。也毫无生气。
在我的家里,有一张査理一年级做的卡片(通心粉艺术),用磁铁固定在白色冰箱上。我每次看到总会情不自禁面露微笑。
在这个厨房,嘉格纳牌冰箱的不锈钢表面连块污渍也没有。
“丹妮拉!”
在这里,连我声音的回声都不一样。
“查理!”
这里东西比较少,回声比较多。
走过客厅时,我发现我的旧唱片机摆放在一套最先进的音响旁边,而我收藏的爵士黑胶唱片则被精心收放在特制的嵌入式层架上,还按照字母顺序排列。
我爬楼梯上二楼。
走廊是暗的,灯的开关也不在原来的地方,但无所谓。照明设备多半都以传感器控制,我头上又亮起几盏嵌灯。
这不是我家的硬木地板。比较高级,木板较宽,质地也略为粗糙。
浴室和客房之间本来挂着我和家人在威斯康星谷拍的三连拍照片,如今却换成了海军码头的素描,是画在牛皮纸上的炭笔画。右下角画家的署名吸引了我的目光——丹妮拉·瓦尔加斯。
我走进左手边的一个房间。
我儿子的房间。
但却不是。里面完全没有他的超现实主义画作,没有床,没有漫画海报,没有作业凌乱散布的书桌,没有熔岩灯,没有背包,没有乱丢一气的衣服。
只有一个电脑放置在十分宽阔却堆满书本与纸张的书桌上。
我愕然地走到通道尽头,将一扇毛玻璃拉门滑入墙内,进到一间让人感觉冰冷的豪华主卧室,这间卧室也跟屋内其他东西一样,不是我的。
墙上又挂了几幅用炭笔在牛皮纸上画的素描,和走廊上那幅风格相同,不过房间里的主要装饰是一个嵌在桃花心木立架里的玻璃展示柜。强烈灯光从底部打上来,照亮一张得奖证书,证书以软垫皮套裱起,靠在一根丝绒支柱上。另外支柱上还用细链挂着一枚金币,上头印刻着朱利安·帕维亚的肖像。
证书上写着:
帕维亚奖
贾森·阿什利·德森 将宏观物质置于量子叠加状态,提升了人类对宇宙的起源、进化与特质的认识与了解,贡献卓著。特颁此奖,以资表扬。
我在床尾坐了下来。
我很不舒服。太不舒服了。
家应该是个避风港,是一个安全舒适、家人聚集的地方。但这根本不是我的家。
我突然一阵胃液翻涌。急忙冲进主卧房的浴室,一把掀起马桶盖,往洁白无瑕的马桶里大吐特吐。
我口渴难耐,便打开水龙头,直接把嘴凑到水流底下。然后往脸上泼水。
接着又晃回卧室。
不知道手机跑哪去了,不过床头柜上有个固定电话。
我从来没有真正拨打过丹妮拉的手机号码,所以回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按了号码。
响了四声。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嗓音深沉,充满睡意。
“喂?”
“丹妮拉呢?”
“我想你打错了。”
我念出丹妮拉的手机号码,他说:“对,你没打错,但这是我的号码。”
“这怎么可能?”
他挂断了。
我又重打一次,这次才响一声他便接起。“现在是凌晨三点,别再打来了,混蛋。”
试第三次时,直接进入了那个男人的语音信箱。我没有留言。
我下床回到浴室,照着洗脸台上方的镜子,细细端详自己。
我的脸上有瘀伤、刮伤、血渍,还有一道道泥巴痕迹。虽然胡子需要刮,眼中也布满血丝,但我还是我。
倦意犹如一记重拳打中我的下巴。
我膝盖忽地一软,幸好及时扶住洗脸台面。
就在这时候,楼下……有声响。
轻轻的关门声?
我直起身子。再次警觉起来。
回到卧室后,我静静移到门边,往走道上看过去。
我听到有几个人在轻声说话。
听到无线对讲机的讯号声。
听到脚踩在硬木阶梯上,闷闷的吱嘎声。
人声越来越清晰,先是在楼梯间的墙壁回响,到了楼顶涌出,顺着廊道漫流。
墙上出现他们的影子,犹如鬼魅般抢着上楼来。
我正试图跨前一步进入走廊,忽然有个男人的声音——是冷静、慎重的莱顿——从楼梯间溜了出来:“贾森?”
走五步,我便来到走廊上的浴室。
“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
他们的脚步声已经进入走廊。
一步步慢慢地、规律地往前。
“我知道你觉得困惑迷惘。在实验室的时候,你要是说点什么就好了。我没有发现你的情况有多糟,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我小心地关上门,推入门闩。
“我们只想带你回去,以免你伤害自己或其他人。”
这间浴室比我的大一倍,有一个铺了花岗岩砖的淋浴间,和一座大理石面的双槽洗脸台。
马桶对面正是我在找的东西。墙上有个大大的内嵌架,掀开拉门,里面是让脏衣服直直落到地下室的滑槽。
“贾森。”
我听见浴室门外无线电噼啪响。
“贾森,拜托你跟我谈谈。”冷不防地,挫折感自他声音中涌现,“我们所有人放弃自己的生活,努力不懈,就是为了今晚。出来吧!这根本是莫名其妙!”
査理九岁或十岁时,某个下雨的周日午后,我们玩起地下冒险的游戏。我一次又一次把他从脏衣物滑槽放下去,把这里当成洞穴入口。他甚至背了个小背包,还将手电筒绑在头顶充当头灯。
我打开拉门,很快地爬上架子。
莱顿说:“去卧室。”
脚步声啪嗒啪嗒经过走廊。
想从滑槽下去似乎很勉强。可能太勉强了。
我听到浴室门开始晃动,门把急转,接着有个女人的声音说:“喂,这里锁着。”
我往滑槽底下看。
乌漆抹黑。
浴室门够厚实,他们第一次冲撞只些微裂开。
这玩意儿我恐怕根本挤不下去,可是当他们第二次撞门,门板轰然一声脱离铰链,倒在瓷砖上时,我发觉自己已别无选择。
他们冲入浴室时,我从镜子里飞快地瞥见莱顿·万斯与实验室一名安保顾问的身影,后者手里似乎还拿着一把电击枪。
莱顿与我在镜中四目对视了半秒钟,拿电击枪的人旋即转身,举起武器。
我两手抱胸,让自己往下坠。
正当浴室里的叫嚷声在头上越离越远,我猛地撞上一个空洗衣篮,塑胶篮应声裂开,我也从洗衣机和烘干机中间滚了出来。
脚步声已经往这儿传来,他们正咚咚咚地奔下楼梯。
我这一跌,一阵刺痛贯穿右腿。我连忙爬起身,朝通往住户后院的落地窗冲去。
铜制门把手上了锁。
脚步声接近了,说话声也变大,无线电噪声中夹杂着尖声下达的指令,叽叽作响。
我转开锁、拉开落地窗,以最快的速度跑过红杉木平台,平台上有个足以用来炫耀的烤肉架,比我的更高级,还有一座我从未拥有过的按摩浴缸。
下了阶梯进入后院,经过一片玫瑰园。我试着去开车库门,但上了锁。
屋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家中每盏灯都点亮了。想必有四五个人在一楼跑来跑去找我,一面互相叫喊。
后院有一道高达两米半的围墙,用以遮蔽外界目光,当我打开栅门的搭扣锁,正好有个人跑上后院平台,高喊我的名字。
巷子里没有人,我也没停下来思考该往哪个方向,只顾着跑。
到了下一条街,我回头一瞄,看见有两个人在追我。
远处有辆车的引擎轰隆发动,随后便听到轮胎急速旋转摩擦路面的吱嘎声。
我往左转,全速冲刺到下一条巷子。
每家后院几乎都有高高的围墙护卫着,但从这里过去的第五家,搭建的却是及腰的铸铁围墙。
一辆suv一个甩尾急转弯,加速驶进巷内。
我连忙逃向矮墙。
由于没力气跳过去,只好笨手笨脚翻爬过顶端的金属尖齿,摔进后院。我爬过草地,来到车库旁的小库房,门上没有挂锁。
库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我溜进去时有个人刚好跑过后院。
我将门关上,以免被人听见我的喘气声。
我实在喘不过气来。
库房里黑漆漆的,充满汽油和旧草屑的味道。我背靠着门,胸口猛烈起伏着。
汗水从下巴滴落。我抓掉脸上一条蜘蛛丝。
在黑暗中,我用双手触摸三夹板墙,手指抚掠过各种工具,有树剪、锯子、齿耙、斧头的斧刃。
我从墙上取下斧头,握住木柄,用一根指头划了一下斧刃。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感觉斧头已经多年未磨,斧刃上有多处深缺口,已不再锋利。
我眨着被汗水刺痛的眼睛,小心地打开门。
没听到一点声响。
我用手肘再顶开几厘米,直到能再次看见后院。
是空的。
在这个宁谧平静的窄缝中,奥卡姆剃刀定律在我耳边呢喃——当两种理论的所有条件相等时,最简单的解答通常就是正确的。那么我认为有个秘密的实验组织,为了控制人的心智或天晓得什么目的而下药绑架我,这么想符合该定律的逻辑吗?恐怕不然。若是如此,他们就得给我洗脑,让我相信我家不是我家,否则就得在短短几小时内,弄走我的家人、搬空屋里的东西,好让我再也认不出来。
再不就是……脑子里长瘤,把我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这个可能性会不会比较大?
也许这颗瘤已经默默在我脑袋里长了几个月或几年,最后终于摧毁我的认知,扭曲我对一切事物的知觉。
这么一想,我忽然对这一猜测深信不疑。
否则还有什么能以如此毁灭性的速度打得我毫无招架之力?
还有什么能让我在数小时内失去身份、与现实脱节,并质疑自认为熟知的一切?
我等着。
等着。
再等着。
最后,走到外面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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