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克星谢诺一家(1/2)
有些农民认为兽医是无用的,是农业社会的寄生虫,是只知道捞钞票而不知道实际上该怎么医治牲畜的。最低限度这儿就有一家姓谢诺的,坚持着这种看法。
这一家的谢诺先生,自认为是周围几英里之内惟有他自己才是懂得为牲畜治病的人。每当家里的牛马有了疾病,谢诺先生就要挺身而出,进行他自己发明的权威性治疗。他的妻子以及这大家庭里的每个人,都把他奉为像神明一般。这一点尊荣,谢诺先生非常得高兴。他们一家人都有个共同信条,认为谢诺先生对治疗牲畜方面绝不会错。惟一可以在这一方面跟谢诺相比的,就是早已死去的老祖父。而谢诺的这一套医术则是向老祖父学习过来的。每当遇到牛有病的时候,谢诺先生往往会用半磅的硬葡萄干,每天三次塞进牛的喉咙里去,或是用松节油拼命摩擦牛的乳房;要不然他就会把牛尾砍掉一些,说是让噩运由那儿泄走。到了最后,如果依然医不好牛的病的话,那时他才要找那明知无用而不得不找的兽医,说是让牛有个“死马当活马医”的机会。因此,每当这种时候,兽医匆匆赶来,看到的是一只垂死的牲畜,而所做的诊治自然而然就成为最后的送终仪式。因而谢诺先生更振振有词地说:“你看,兽医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么?”
谢诺的农场在我们通常行医的范围以外。有一次他来找我们,那是在他找过两个兽医以后,第三个才轮到我们的。最先他是找葛瑞尔,没能满足他的要求。接着找华雷斯,也使他感到失望。所以他最后才到德禄镇来要我们去替他诊察那一头病牛。一年多以前他曾经找过我们,但是彼此搞得很不愉快,因为他头一次就被西格痛骂一顿,当时是一匹快要死掉的马。谢诺说他已经把生洋葱由马的肛门塞进直肠,他发现马的两腿一直蹦跳,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西格狠狠地告诉他,如果把生洋葱也塞进他谢诺的直肠,他两腿不蹦跳才怪!
现在由于谢诺没有其他兽医可找,所以又上了我们的门。以往很幸运的是我在德禄镇一年多以来,始终没有被派去谢诺的农场。谢诺一向不在白天正常诊察时间找我们,要找多半都在夜里。尤其是将近午夜之际,大约总在这时候谢诺发现自己的疗法有了问题;而这种时间又往往是西格值夜。所以每次都是由西格出马。西格也总是一边咒骂着一边起行,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也总是两只眼睛犹有余怒。
可是,这一次却真的轮到我去了。我是一点也不起劲地慢慢动身,好在这一次只是一头小公牛梗住食道,不难治疗。这种病状是由于牲畜吃了一块萝卜或是马铃薯而塞住在食道里,阻止了打嗝,而且导致胃部膨胀,终于构成死亡。治疗的办法是做胃穿刺;或是用长而软韧的皮棒子,小心地把那硬物给推下到胃里去。好在这一次谢诺知道这症状不能拖延,也不能自己下手,因而不在半夜而在下午4点多钟就要我们去诊治。
谢诺的农场是在约克平原下边的一个村落里。我不喜欢那种地方,因为那儿多半是坍圮的砖头建筑物,背衬着正在耕种的土地,只有偶尔一些马铃薯土畦打破了平淡的景色。
我对于谢诺的第一个印象,是他跟他的家人都是对狭隘宗教作疯狂崇拜的人。早在历史教科书里我看到了这一类干瘪的脸、蓝色的下巴以及那受着苦难的一对眼睛。我总觉得谢诺以这种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就像被绑在火刑柱上让他把我当做巫师而烧死那样。
那头小公牛是在牛场的一个小棚里。我进去的时候,除了谢诺陪伴着以外,还有他家的两个二十来岁青年与三个十来岁女孩子。他们都长得有点像吉普赛人那样得好看,但都以没有笑意的紧张脸色看着他们的父亲谢诺。当我绕着小公牛在观察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他们尽量保持着头部不动,而以眼睛的转动来看我,看小公牛,以及他们彼此互望。没有人说话。
我真想打破这种岑寂,却想不出任何好笑的事来开口。这头小公牛并没有一般食道梗阻的征兆,但我可以由外部摸到有硬物留在食道中段,在梗阻处的左颈周围却有上下延展的浮肿。不但如此,而且牛嘴里还滴下有血的泡沫。这种情形是十分奇怪的!
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立即问谢诺:“你是否已经用什么东西去推小牛食道里的梗塞物?”
谢诺如电的眼睛一闪,下巴一翘,吞咽了一下回答说:“是的,我们试了一试。”
“你是怎么弄的?”
他又牵动一下嘴巴:“用扫帚柄跟橡皮水管,跟住常所用的一样。”
这已经太够了!我心里立刻感到这小公牛是被判了死刑了!“它的食道已经被你戳破了。你知道食道是非常精细的,稍微用力一戳就破,从此就不能饮食了!”
周围的人们寂然无声。我接下去说:“这种情形我以前看见过。结局是非常可悲的!”
“那么,”谢诺支吾着说,“你预备怎么办呢?”
是的,这就触到了问题的焦点!我能怎么办?如果是30年后的今天,我会设法修复那食道的破裂伤口的。我会用磺胺类药粉涂抹伤口,另外再打盘尼西林以防止发炎。可是,当时都不曾发明这种药物。当我瞧见那小公牛在痛苦地吞咽着,不断地咳出鲜血,我知道我是束手无策了。食道破裂就是等待死亡,别无他法。因此,我斟酌着用语,对谢诺说:
“我真抱歉,谢诺先生!我对这种情形是没有什么办法可想。”周围人们的眼色有如爆烈的火花,而谢诺沉重地呼吸了一下。不用讲我就知道他们这些人心里的想法:喏,又是一个例子!兽医有什么用?
我继续说下去:“即使我现在把梗塞物给推了下去,那伤口仍然存在。小公牛一吃东西,那伤口就要因污染而发炎,而产生坏疽,终于因无法医治而死亡。但是现在它仍然是很好的一头小公牛,所以我建议你立刻把它宰了卖。”
对于我这个建议,惟一的答复是谢诺的下颚牵动一下。因此,我再做进一步的催促:“我可以给你出一张证明书,证明这是一头无病的小公牛,这样,这牛肉就可以在肉商那儿通过了。”
我的话没有人喝彩。所有的反应也只是谢诺更苍白的脸色。“我还没打算把它宰了呢!”谢诺低声自言自语着。
“当然,你是不愿意就宰了它。可是,如果拖延下去,等它死亡,那你的损失可就太大了。”我把心一横,“让我到你屋里去,先把证明书写下,我的事就完了。说实话,我对于这头牛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一转身我走出牛棚,进入他们的厨房。谢诺跟他的子女默然随在我身后。在反对的浪潮的无声冲激里,我迅速地写了一张证明书交给谢诺,我心里明白他绝不会立即接受我的忠告的,他至少要等上一两天,看看小公牛的情形怎么样。但是,无知的小公牛在饥渴里徒然挨痛受苦的景象,在我脑子里形成了一幅强烈的画面。
在离开之前,我顺便抓起窗台上的电话机,对谢诺说:“我打个电话给屠宰场的罗蒙。对于我的要求,他一向是立即遵从的。”
打电话跟罗蒙说好,我就走向屋门,转身对谢诺说:“罗蒙大约在一个半钟头之内就会到来,你最好还是立刻就准备宰牛。”
走过大空院落,我强抑住想要奔跑的冲动。等我上了自己的车子,西格的忠言又在我耳边响了起来:“如果去的是个难缠的地方,你最好先把车子掉头好,然后才开始检查他们的牲畜,必要的时候还得让车子的引擎一直开着,临到要走才不致有逃都来不及的感觉。”西格说得真对。此刻我就是在谢诺一家人有刺的眼光下花了好大的劲把车子后退、转头、又后退……我不是个容易脸红的人,而此刻却在两颊有如发烧一样的殷红里驾车离开了这个农场。
这是我第一次去谢诺农场,我希望这也是最后的一次,不要再有第二次了。不料,我的运气已经开始不济,由这头一次以后,每一次谢诺来电话,都恰巧是我在值班。每次去了回来我都宁愿不说是诊察了什么病畜,而只在记录上填写了它们是出了什么岔子。谢诺这个名字简直就成了“噩运”的代名词。不管我怎样努力,在他的农场里我所做的没有一件他们认为是对的。因此,经过短短的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一家人都认为我是他们牲畜的最大威胁,是兽医里最坏的一个。
这么一来,我每次在镇上遇到谢诺他们,我就立刻把车子转进小巷里去,避免跟他们碰面。有一天在市场里我跟他们又不期而遇,他们都挤在一辆老爷车里,由我旁边几英尺处驶过,每个人的面孔都死死地向着前面,但我知道他们的每一对眼睛都恶狠狠地盯住我。侥幸我正走在一家冷饮店门前,因此我迅速转进店里去,让半品脱的果汁把我安定下来。
可是,到了星期六早上,谢诺一家人的印象已经在我脑子里冲淡,因为这时候西格问我是否愿意临时担任一下赛马场的医务。
“由于兽医葛瑞尔在休假,”西格说,“他们要我来担任。可是,我已经答应到克斯堡去替亨瑞的牲畜动手术,我不能丢下他不管。赛马场的医务不会有什么麻烦的。他们已经有个马场医师在那儿,不会太占了你的时间。”
可是,西格走了没几分钟,赛马场就来了电话,说是有一匹马摔倒,伤了膝盖,希望我立刻就去。
对于赛跑的马,即使到今天我仍然不太精通,因为有关比赛的马匹的医护在兽医里已经另立了个旁支,有他们自己的一套。我在德禄镇的以往行医中,几乎跟这一方面没有接触。但是西格却对比赛用的马匹十分有兴趣,只要有人找他,他就决不推辞,因而他对于我缺少这一方面的经验一节根本没有考虑。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